他不说话。
自己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没说过。
妈妈回来的时候问了他几句，他也不回答。
白天课上布置的作业，他还没写，也不像要写的样子。
可妈妈说，你作业做了吗。
他却起来开始做了。
他是怎么了。
妈妈把我放在他的旁边，他的温度隔着一层布料传给我，我好像也有了温度。

我是一个hybrid child，能够随着主人的爱意渐渐长大的人形玩偶。

我的主人叫做王源。
他的妈妈说，你有一个试用期，如果你表现好，我才会考虑留下你。
所以我还没有名字。
王源在做作业，我就在旁边看。
等到王源停笔，他的妈妈就会端来两杯牛奶。
妈妈说，“喝杯牛奶，然后洗澡，睡觉。”
我看着王源喝下一杯，就把另一杯推给他，他眉头皱了一下，没有说话，接着喝掉了第二杯。

妈妈拿来了衣服。
王源进去洗澡了。
我在门口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妈妈说，“等小源出来，你自己进去洗，可以吗？”
我点头。

可是我不会自己洗澡。
浴巾不小心掉进马桶。
我光着身子跑到外面去拉王源来看。
王源看了我一眼，找袋子把浴巾捡出来丢掉了。
然后我再拉他进来，指着热水器开关。

夜里，我和王源睡在一个房间。
我第一次和人睡在一起。
我有点紧张。
王源是不是也紧张，他紧张到半夜十一点四十三分还起来上了厕所。
我站在门口等他，把他吓了一跳。
我拉着他的手臂，说，“别怕，小源。”

hybrid child出厂的时候只有八九岁的样子。
主人的爱意越多，hybrid child成长就越快。

早上小源会自己醒过来，穿衣，洗漱，吃饭。
通通不说话。
我和他做一样的动作，被刚刚热好的牛奶烫到舌头，然后赶紧去拦下他还要接着喝的动作。
他没看我，手放下了，过了一会儿，又要去端。
我再次拦下。

小源自己去上学。
他妈妈说，“记得吃午饭，喝水，听别人说话，放学了早点回来，妈妈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小源没有反应。
我在一旁点头，“好。”

小源回来的时候和早上出去的时候一样。
他自己开门，放书包，坐上沙发。
我跟在他旁边，看他放书包，跟他坐上沙发。
然后两个人一起沉默。
他看着前面，我看着他。
小源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了，比我高很多，还比我白很多。
他的长相，对我们hybrid child来说，是非常普遍的。
hybrid child对于人类，长相是优越的。
那就是说，小源的长相在人类中，也是优越的。

“作业做了吗？”我问他。
他起身去拿出作业开始做。
小源的字写得很整齐，但本子上有很多个红色的叉，老师的评语写着——请认真答题。
我这才发现，他在横线上答的是横线前面印的字。
他完全没有在认真做作业。
他只是重复前面的。

有一次，他的妈妈没回来，他也没回来。
我很担心。
担心他迷路，担心他受伤，担心他被坏人骗走。
我开门想去找他，一到门口又想起如果我不在家，谁给回来的小源开门呢。
于是又返回去。
可风把门带上了。
这下连我也进不去了。

小源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晚了两个多小时。
他有些讶异，我蹲在门口的姿势。

我抬头看着他，说，“我在等你。”

试用期一个月。
小源没有说过一个字。
甚至连偶尔我想拉他去院子里晒太阳，也不理会。
但他的妈妈说，我可以留下。
她说她太忙了，还是留着我陪小源，这样好一点。

我的名字叫王俊凯。
我是一个hybrid child。
我有一个奇怪的主人。
他不说话，不认真做作业，也没有小伙伴。
我想，如果他愿意，我会是他的小伙伴。

白天小源去上课，妈妈去上班。
我自己在家里等他们回来，发呆，看电视，晒太阳。
妈妈很忙，经常会打电话回来说饭订好了，待会儿就送到家。
我会拆开两份饭，把好吃的倒在一份里，全部推给小源。
他不会拒绝我。
他吃掉两份菜，有些苍白的脸才看起来好一点。
我很开心。

老师打电话来说小源在学校好几天都没吃午饭了。
妈妈说请老师务必帮忙监督。
老师说自闭症的话，还是回家休养好一点。

于是小源回家了。
早上按时起床，洗漱，吃早饭。
之后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
中午妈妈会订饭到家里，我带着小源吃饭。
下午妈妈回来，给我们做饭。

这样的环境，我竟然长高了一点点。

妈妈决定再次把小源送回学校。
因为有一天下午，小源突然起身，出门，一路走到河边，在河边的草坪上坐了一下午。
即使有我陪在他身边，妈妈也不觉得安全。
因此，我也被送进了学校。

我不需要读书。
我在送来前，被注入了等同于一个初二学生的知识储备。
但我还是要穿上校服，和小源一起去学校。
妈妈说，我要监督小源，吃饭，上课，放学。

我没见过学校。
在电视里看起来高高大大的建筑，在眼前小了一点。
大概是科技越来越进步的原因，人类之间只存留了必要的交流。
而对小源来说，没有必要的交流。
我跟在他后面，他没有理会任何人。

老师把我安排和小源坐在一起。
我小小的样子很快引起了同学的注意。
有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王源都这样了，还带个hybrid child，能长大吗？
看起来像个小土豆，怎么这么黑啊？
不会也被带成自闭症吧？

小源像是没有听到的样子，但手上拿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妈妈说，小源因为爸爸突然离开人世，受到打击，才有了自闭症的倾向。
妈妈说，她没有多少时间能够陪小源，我要多和他说说话，这样，我也能尽快长大。

学校食堂的午饭有专门的人送到班上来，同学们也可以端到外面走廊或者楼下座椅去。
班上的同学基本都走光了。
除了我和小源，只剩下一个人。
那个人看了我们好几眼，埋头吃饭，没有说话。
我把筷子塞进小源手里，说，“该吃午饭了。”
他听了这话，才理会起午饭来。
他不记得要喝汤，我会提醒他。
他不记得要吐骨头，吐刺，我就先给他把骨头和刺剔下来。

所幸小源身体还很好。
虽然，我生病了。
发高烧。
医生说我体质弱，有轻度营养不良。
妈妈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说有。
她问，“真的有吗？不好好回答，身高会缩回去的。”
我听说过那个传闻，hybrid child不听话惹主人生气，就会长回去。
我想长高。
我说没有，我把好吃的给小源了，牛奶，肉，鱼。

退了烧，妈妈带我回家，告诉在家里的小源，我生病了是因为营养不良，是因为我把肉给了小源。
妈妈说，俊凯从到家的那一刻起，也是一个人，希望小源能够照顾我。
小源虽然没有回答，但夜里的牛奶，他喝掉一杯，没有再喝第二杯。
我推过去，他会推回来。

我很开心。

第二天我们一起上学。
体育课上有赛跑，小源跑了最后一名。
老师也让我跑。
我想，要跑得很好，让小源看看。
可是我太小了，跑得再卖力也不能够追上十四五岁的人。
我摔倒了。
老师上来查看伤口的时候，小源也跟了过来，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伸手把我拉起来，一路牵到医务室门口。

我又长高了一点点。
但是相比小源，还很早。

天气突然冷起来。
夜里，我看见小源在被窝里发抖。
他一定很冷。
我带上自己的被子，挤上去，两个人一起缩在被窝里。
我抱着小源，给他摸背和手臂，“不冷不冷了，快睡吧。”
他恩了一声。

我把这些变化告诉妈妈。
她很开心。
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说公司发了两张票，是科技乐园的门票，让我们两个自己去玩。
妈妈把门票和钱交给我，让我们叫出租车。

科技乐园没有多少人。
坐小火车看3D的恐龙时，我吓得一直瞪大眼睛，抓紧小源。
但是小源不害怕。
到了终点，他抽出被我拉得发青的手时，松了口气。

科技乐园里有新式的旋转木马。
小源被我拉上南瓜马车，视野里的远处开始旋转起来，他看着我们前面的那匹木马，忽然就掉眼泪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替他擦掉，又擦掉。

木马一停，小源就冲下去了。
我想跟上去，可是突然出现的几个人阻挡了我的视线。
再度看过去，已经没有小源的身影了。

好几个小时过去，他还没有回来。
我要等他。
他一定会回来的。

秋风越来越肆虐。
乐园里的人越来越少。
旋转木马也到了休息的时间。
没有人发现，在角落里的我，一个hybrid child。

幸好小源给我的爱不深，这让我四肢还没完全接合，皮肤还不能百分之百地感受人能够感受的温度。

所以没那么冷。

对。

小源出现的时候，和妈妈一起。
妈妈说，小时候爸爸经常带小源坐旋转木马，就坐在他一直看的那个木马上，小源太伤心了，所以跑掉了。
我看着小源，他脸上有了些不一样的神色。
但更让我吃惊的是——他走过来，抱住我，说，“对不起。”
我立刻抱回去，“没事！”

这是我听见小源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我大概会记一辈子。

从那次以后，小源渐渐有了好转的倾向。
偶尔会回答一个恩。
偶尔会点头表示一下。
偶尔会有眼神停留在我和妈妈身上。

学校放假和公司放假重合的话，妈妈会带我们去泡温泉，爬山，看风景。

小源在后面走，我在前面拉着他。
手牵手。

小源泡进水里，我也跟着泡进去，两个人肩并肩，靠在一起。

我发现自己的肩膀渐渐和小源齐平了。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家里添置了暖气管。
夜里没那么冷了。
妈妈说，我们来大扫除。
三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收拾书，收拾被子和衣服。

从盒子里掉出一张照片来。
妈妈，小源和一个男的。
是爸爸。
因为我敏感地察觉到小源在颤抖。

妈妈把照片收了起来。

爸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很想知道。
所以我问了。
问了小源。

小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甚至以为，他不会说了。
但他开口了，说出一个很好的爸爸。

带着小源到处玩的爸爸。
带着小源恶作剧整妈妈的爸爸。
带着小源度过最美好童年的爸爸。
突然因为心脏病升上天堂的爸爸。

小源说，如果不是他不听话多跑了两步，让爸爸没来得及看马路两边就追他，爸爸也不会因为拐角那辆突然出现的摩托车吓到心脏病发。

小源觉得，是他害了爸爸。

但这明明不全是他的错。

小源在我怀里哭到大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

想守护他。
不让他伤心落泪。

我在长大，小源也在长大。
手指渐渐变得细长，鞋码渐渐变大。
有时候我抱着他，都能够感受到不一样。

和小源一样高的我踏进学校就听见了闲言碎语。
大家都不相信一个冬天过去，小土豆就长大了。
有人还在说自闭症。
我向他看过去，“没有确认的东西不要乱说。”
他噤口，不敢再言语。

我这样守护着小源，到了高中。

开学第一天，小源情绪明显不错。
我把书包给他背上，他说了句谢谢。
高中，也许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但事情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

高中要求住宿。
老师把我和小源分开了。
hybrid child不能离开主人。
尽管我已经进化得和人类并无二致。
但离开主人，还是会使我感觉到机体深处的不安。

我不知道小源也是这样。
我们两个都一夜没睡。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抱着小源入睡。

想要。

第二天，听完我的话，老师把我们分在了一起。
我很开心地给小源铺床。
铺好以后，两个人坐在上面，小源指着脸上的黑眼圈，说，“都怪你。”
我抱住他，“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晚上是牵着手睡的。
小源睡得很好，我却再一次失眠。
小源有长长的睫毛，粉嫩的嘴唇，高高的鼻梁。
这样好看的小源是我的。
任何人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这一夜，我长了五厘米。

小源越来越好看。
这导致有不少人会偷偷看他。
这让我很恼火。

小源接触到别人投来的视线会不安，低下头不看。
虽然医生说他轻微的自闭已经有好转的倾向，但是也有恶化的可能。
所以我要替小源挡住所有视线。

想要。

不仅仅止步于隔着纤维的摩擦，赤裸双手的紧握。
我们已经高三了。
小源躺在我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羊。
我想要更多。

今天小源就满十八岁了。
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生日。
小源说他的心愿是妈妈和我身体健康。

我看着还没睡着的小源，盯得久了，他疑惑起来，“你在看什么？”

我没有回答，凑近他，亲吻他。

他仿佛早就知道我会这样做，眉眼间突然温柔起来，任由我攻城略地地深入下去，甚至回应起我来。

小凯和妈妈，健健康康陪我一辈子。